數年前到歐洲的遊學之行,帶著幾分畢業前的雀躍,與同社團的朋友們一同造訪德國,行程挺滿的,猶記在參觀某個車站時﹝原諒時日已久我早忘其尊名,德文又是繞口﹞,約定好一小時後回到定點見面,同學們三五成群就往站前的集市逛去,歐洲的集市總是攤在陽光下的木搭棚裡頭,比之島內常見的街巷菜市場來得更有幾分活力,亦更多幾分吸引人。

 

可這引不起我的興味,畢竟我是愛逛超市的人,沒有冷氣的市集總讓我有幾分對於炎熱的畏怯,我便孤身一人,往站前那條略顯陰暗的石子大路走去,那時已是午後,德國的天總有點工業革命以來就散不去的灰濛,閒散逛街不著目的是我向來的風格,這樣挺能多思考些事,這一路行來的建築全然的德國生硬風,卻夾帶一間略顯陳舊的咖啡館。

 

我不是個特別愛喝咖啡的人,但我特別喜愛的是咖啡館的氣息,在法國所見的咖啡館總多了些浪漫,即便是光潔燈亮,裡頭總沁著一種人文萃化後的粉紅與昏黃,德國人的小咖啡館就陰暗的多,可能是未及傍晚,午後三時的陽光尚兀自逞能,可走進這間德國的咖啡館中,我倒有種踏進了工業時代的沉黑鬱色之中。

 

店外是有些綠混黑的,那是來由於原該是深綠的遮陽傘上積了薄灰的渲染,店裡頭是灰黑的,唯吧台上有幾盞燈,客人稀少,僅有一名大鬍子客人面前擺著德國人最鐘愛的飲品──啤酒,吧台旁還有一台看似是唱片機的陳舊機械,表面倒是相當亮潔,以往只會在老式鋼琴酒吧看到的那種,留聲機似的外貌。

 

黑髮黃皮膚在德國不算常見,店主臉上不見驚,德國人總是自尊的,開口還是德語,但倚仗我只學過三分之一個學期便舉白旗的德語課,我還是選擇了用英文,開口不是點杯咖啡,而是拿出一張美金紙鈔,那時初進德國尚未匯兌,歐元又尚不普及,只得以羞赧不已的英文問,以美金付帳可否?

 

我是有點怕德國人的,這是一個過度認真的民族,要是付不出帳來,我可難以想像會有怎般的下場。店主人點了點頭,他穿著一身廚師服,微笑請我坐在吧台,拿出德文的飲料單。那是張舊中帶點泛黃,護貝色彩早已褪色的飲料單,就擱在吧台深綠的桌墊上,我細而望之,卻難以望文生義,只好微笑說了句:「Cappuccino。」

 

店主人重覆了兩次之許,才舉手示意要我等等,我倒是足足鬆了口大氣,方才的腦袋裡一片空白,就只浮上了這字,幸而卡布奇諾咖啡美名走遍天下,義大利人以形似教會僧侶的外型名之,倒意外成了全球通用的語言,或該是說,咖啡已然是一種全球的新語系,通用度勝過於任何一種語言。

 

若不那般講究需自磨豆開始,咖啡的泡製不需要令人等待許久,但總還是比倒杯啤酒來得緩慢,廚師袍上沾著些新鮮咖啡汁液的店主人,略帶點顫抖的將卡布奇諾放到我的面前,嗯,這奶泡打得挺有戲胞,一副將近溢出卻又因為店主人的顫動而穩回,倒令我想起某支廣告裡頭,那鮮黃抖動、令人恨不得想咬一口的布丁。

 

肉桂粉是最後加上的,我很愉快的見著這一刻,可我並非是個品咖啡師,我愛上的是這間咖啡館的氛圍,天生對於沉鬱的愛好是我最要不得的性格缺陷,灰濛溶在寧靜空氣中的清冷,總使我更能夠深深呼吸,心曠神怡。

 

可惜的是我並沒有帶著本書來到這裡,只能把閱讀店外來來往往的人當成是一種活動式的書頁翻轉,我輕輕攪動著咖啡,飲用時故意的讓唇邊多貪戀一些奶泡,繪上一抹淡白中閃爍著黑色星光的唇彩,德國的咖啡香得挺醇厚,跟這店裡一般,就算陸續走進幾許點用啤酒的男女,灰濛的空間仍舊不改,喝杯啤酒也可如同喝咖啡般靜影沉璧不作鬧聲,水墨色澤就蕩漾在印象派風格的咖啡館裡頭,默片的灰白黑。

 

從這之後,我總認為咖啡館就該寧靜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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